第四章 一輩子都想談戀愛

       我打了兩三通電話，他沒有接。我沒有多想便來到了我們的集合點，紅磚的樓下，說不上美麗但卻典雅的半圓拱門前，只見他怒容滿面的對我發脾氣說到:"你為什麼不接我電話，你為什麼不接我電話..."的重複著，好似跳針，於是我便醒了，最近的這個奇異的夢，就好像我們關係的最後一小段路程，wifi連接不上，於是愛情便醒了。

       我所經營的飛行樹屋咖啡有幾張小學生的課桌椅，於是我們便戲稱咖啡廳為飛行樹屋小學，夥伴是莎拉是莎拉老師，我們有甲班乙班還有外邊可抽菸的放牛班(因為外國人總喜歡坐在放牛班的藍色搖椅上談笑風生，於是又被稱為國際學生班)，那時剛從大陸流浪一小段回到台灣的我，決定在樹屋咖啡的夜間開了個塔羅吧，78張塔羅牌都有相對應的調酒，每個人都可以擁有自己的代表牌所對應的調酒，至於我幾年前和我的塔羅牌小塔的相遇又是另一個故事了。在理想中翻了個跤這件事，讓好不容易被白馬拯救出城堡的公主，又逃回了自己所築起的城堡，5F咖啡公寓也是在這麼個情況下誕生的，有部電影中國合夥人裡面的一句台詞是這麼說的"一個人迫於無奈之下的選擇，往往是對的" 這是在描寫新夢想的誕生，也是在描寫5F咖啡公寓的誕生吧，5F對於天空的浪漫想像以及連結人與人之間是真實存在的，就和新夢想所築起的美國夢在電影角色的心中是真實存在過一樣，燕京大學的學生喜歡上程東清的英文課是因為上他的課可以睡覺，趴在那老式木頭的課桌椅上睡個舒舒服服地覺，大家喜歡來飛行樹屋，是因為是因為人們可以天馬行空地描繪自己的夢想和惡作劇，同樣在那令人懷念的小學生木頭課桌椅上，而我們提供立可白，那天正經營著塔羅吧的我，也天馬行空地描繪著我的新夢想，在新來的被小學淘汰掉的課桌椅上寫下: "一輩子都想談戀愛"，我現在仍這麼想，戀愛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感覺，只是它總是來的短暫，像極光一樣。

      那是一很令人抗拒的邀約，TIT在我的心中，是一朵巨大的積雨雲，從任何人口中邀出口，我都不會答應的，但在一個過分認真誠懇的學弟嘴裡說出，我卻猶豫了，群英會是TIT一年一度的重大活動，由TIT畢業的菁英學長姐們當業師，和想和學長姐們交流的學弟妹們分配成一組一組，交流分享，我在學時也曾經參加過，我還記得桌上的水果點心是如何美味，和一開始大禮堂台上畢業大學長姊們的分享，是多麼地讓人雙眼發亮，好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成為像他們一樣的社會菁英，"TIT的每一份子，都是菁英"，這是一場名為NLP的把戲，抑或是一種信仰，現在的我已分不清，我只知道，我曾經那麼天真的相信過，"我受過很多學長姐們的幫助過，所以現在的我，也想要去幫助學弟妹" 學弟如是說，那樣誠懇的話語敲打著我心中世故的惡魔，"但是他們會想聽我的分享嗎?"想想總是在力爭上游而虐待自己是整個TIT人的特性，在這兒，最被看不起的便是胸無大志的魯蛇 ，抑或一個無業遊名"會的，我覺得學姊你很厲害呀!" 於是擋在門口的惡魔突然閃神了一下，我便溜了出去，那陣子，學弟常在我的粉絲專業和剛成立不久的IG帳號點讚，即便發文的動機不是純然純粹的想分享心情，文章流露出的是被過濾過的真感動，少了世故惡魔參雜其中的真性情，但在這社群軟體氾濫的年代，又有誰不是呢? 但他還總是為這樣的我，這樣的文章按下了每一個肯定，於是我做了一件我認為我這輩子如剃光頭一樣也許永遠不會做的事，我報名了群英會的業師，準備去當個冒牌菁英分享我的故事以及為對未來充滿憧憬的學弟妹們帶來有用的建議。

      洗衣機轟隆隆的放肆哀號一陣，又停了下來，這已經是今天第三次，眼看著我這幾幢被單洗好的時間要無止境地被延期，我還是別無選擇地重新啟動了它，最後終於洗好後將床單們曬至頂樓曬衣場後已過了約定時間，總是匆匆忙忙得趕去哪的背影於是成了我的寫照，我抱著點點忐忑的心情回了TIT校園，兩排的車道和頂上蔥鬱的樹在某天晨跑的霧中很美，而這天卻是個好天氣，一目了然，我走入了TIT的食堂，包吃包住的學費政策讓我住學校的兩年三餐都在這裡解決，著實的可以讓把學校食物奉為"為了活下去而吃"的同學們好好鄙視了一番，不過吃到飽的中式料理卻讓我這個"從澳洲回來的飢民"吃得很開心，總覺得當食物在這年代變成一種生活品味的代表，它便失去了它單純的美味，人們開始比較，誰上的館子更好更精緻，哪家館子的食物是垃圾，口味重到會腎臟病，說嘴著每天上了哪幾家好菜館，用嫌棄和鋪陳凸顯出自己的品味，食物變成和比跑車比豪宅一樣的奢侈品，人們每天都吃的飽飽的，忘了什麼是飢餓，但其實，飢餓才是食物最美味的調味料。還記得我在澳洲沙發衝浪的第一站-伯斯，位於美麗海灘區Frementle附近的沙發主人家，有一整面的沙發衝浪牆，來住他家的唯一條件就是在他的這面牆上留下些什麼，上面有日式風格的掛布、照片們、彩繪的圖案、不同國家的紙鈔...有天，我和同樣棲居在這個家的兩位德國女孩約好，晚上我會煮飯一起吃，和沙發主分享手做的台式料理是我喜歡的感謝方式，於是那天的街頭表演早早收了攤便回家煮飯，煮得是改良過的魯肉飯和簡單的香菇雞湯，依稀記得那是一位在當郵差的台灣背包客給我的食譜，料理完畢，家裡依然空盪盪的，看來背包客向來也不是以守約出名的，即使是德國人也一樣，於是我在鍋上的透明蓋上留了張紙條"Taiwanese Food for Free! 免費的台灣料理"便匆匆的出門表演，隔天一早醒來，沙發主興奮的和我說，他昨晚工作結束後餓扁了，外面的店也都已打烊，正愁著不知該怎麼辦的回家時，看到一鍋上面寫著"Taiwanese Food for Free"的食物，便樂翻了，他覺得那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而那張Taiwanese Food for Free的便條，早已光榮的背貼到那片沙發牆上，那貼在它旁邊台北101大爆炸煙火秀的照片都不及它耀眼。

　　學校的食堂好似我遙遠的夢境一般，一切都曾經發生過，但為何在我心裡卻是那麼模模糊糊，這個在我生命中的兩年靠它吃飯的地方，我遇見了日文老師津守先生，和他打打招呼後便跑到群英會PM小組的集合地點，大家早已圍圍坐成一桌，而桌上的涼掉的大比薩們告知了我遲了多少的時間維度，而我不僅遲到還亂入，咖啡廳老闆是個很難被分類定義的群體，我便索性把自己填入了行銷組，但其實我是雜工、木工、咖啡師兼貓咪保母，同時也是監督自己能如期完工的工頭兼PM，那麼這麼說來我也不能算是亂入，只是身著雪紡黑色印花長裙卻穿了個拖鞋，和為了等時時罷工洗衣機而畫的，剩下一半的海納膏附著在手上的印度海娜圖騰，讓一桌兒的人想著，這能把強烈的不搭嘎一身裝束完美融合的學姐到底是何方神聖，整個聚會下來好似沒有特別分享到如何當個好PM或是成為PM的實用建議，只見大家把我那看似瞎扯的人生故事聽得津津有味，想讓我的塔羅小塔來指點迷津一下人生方向，後來來了位學姊，遲了那樣久肯定是個重要人物，可惜只有美貌和潔白亞齒上的口紅落到了我心上，幾刻鐘得分享卻一個字也掉不進心理來，於是我分心了，我依然看著身旁美麗的臉蛋時不時的點點頭，TIT日文組畢業出來的還是要有這種基本的素養，但分裂出來的靈魂便飄忽出來，拖著腮幫子睜著大眼睛瞧著另一側的學弟，這個似乎在學弟妹眼中，值得信賴的對象，穩穩定定又溫吞踏實的他和如風的我是多麼的不一樣，想想這我打死也不想回來的地方，為何有他在身旁，我便可以在這麼樣的一個地方自在的、安心的做自己，為這樣奇妙的心情感到不可思議的分裂靈魂，突然想抱抱他、親親他，用這樣的雀躍排解掉頓時讓時間暫停的話語們。

       那天，我過了自從與孔小姐走失後，在TIT最快樂的一天，這天的群英會剛好是TIT的30週年紀念，熱鬧非凡，小小校園中的車道上，搭建了一處舞台，路的一旁有一個個白色棚子的攤位，其中一個是日文老師們擺的二手舊物攤，裡面也有賣喜歡手做的黑丸先生所做的手工餅乾，每個報名來參加校慶的校友們都可以拿到一個TIT30週年紀念杯和200元可以在市集使用的現金券，我買了津守先生的二手褲子，上面藍色的民俗風大象花紋和涼快的質地簡直就是從我自己的衣櫃跑出來的，一旁和我一同閒逛著市集的學弟也點頭說著"好適合妳"，他靦腆的回答讓我曾經被這間學校冰封起來的心，融化了一點點，我們一起玩推啤酒瓶、叢林射箭的遊戲，那感覺是種兩小無猜的快樂，而在這讓我感到恐慌孤立需要奮力的把一切的一且往外推的地方，我找到了個心靈小小的依賴，快樂著。

      當你發現你的王子心中其實住著一隻大眼怪，那心中的落差就像來到了尼加拉瓜大瀑布，非常的澎湃，我答應和學弟在一起的那天，捷運出口的電梯上，他開心的抱著我，順道捏了捏我的屁股，在夜景咖啡廳散步時，會瘋狂的擁吻我，溫吞踏實的形象瞬間出現了道裂痕，每次坐火車到他所待的那個城市找他，他總遠端指揮你向左拐向右拐，到他指定的地點等他，讓我一想起以前總先查好我火車時刻表，我一到站便一臉帥氣迎接我的前男友，就兩滴豆兒般的眼淚落下，一個女生最閃閃發亮的時刻，就是被好好的愛著珍惜著的時刻，那是不管你銀行存款多少，或是一生成就多大，都無可比擬的自信，那是一種驕傲的美麗，而一段讓人暗淡的愛情，便是沒了愛的愛情，我喜歡那因戀上自己而有的狂熱感覺，我需要點點對於對方的依賴，也需要對方對於我的點點狂熱，若沒有這些的愛情便失去了光彩，索然無味，曾經覺得他會是那麼樣的一個人，能讓我把被自己鎖起來，曾經對於學校的愛，釋放回來，最終，他只把我推往了外太空，繼續飄浮。其實大眼怪也是可愛的，也許他有些自掃門前雪，有些不愛和他覺得不重要的人社交，會對我的客人們繃著一張臭臉，但是他也會帶我去好吃的餐廳，他覺得工作的不開心時，會突然跑來找我，雖然我也沒特別做什麼，他又變回了那隻開心的大眼怪，讓我感覺被依賴，我最喜歡的灰色貝蕾帽不知道跑哪兒去找也找不著時，他會特別做兩三個小時的火車，跑到另一個城市買兩頂回來給我，還扮演起河中女神的問掉了的是銀帽子還是金帽子，當我遇到惡鄰居時，他雖然從沒幫我好好出口氣，但我家門口的監視器一有動靜，即使是上班時間也會打電話來提醒我，他上班一有個空檔，就想打電話給我，只為了聽聽我的聲音，他會趁我去上家教的空檔，幫我烘烘被單倒倒垃圾，雖然睡覺時打呼的地板也會震動，但他會抱著我，他知道那是我不知何時染上的癮。

      我想沒有完美的愛情，也沒有完美的人，有些人是一碰就會闔起來的含羞草，而我是一感受到了些許不對勁，直覺天線所接收到得信息的那瞬間，整個人就會變得如鋼鐵般堅硬、冰冷，話語中充滿了諷刺與事故，但有時也是這種時刻，才會產出無限大的角色魅力，想想冰與火的龍母吧，這樣的特性幫我挺過了很多的大風大浪，但也許就是這些大風大浪，造就了這樣的特性，而解藥是一個溫暖的擁抱，5F咖啡公寓的開始，隨後跟上的是我們愛情的開始，而隨著5F的結束，我們愛情也隨之畫下了句點，胼手抵族和收拾善後的工作他都沒有參與到，但卻參與到中間的美和那些起起伏伏，不過他也從來不是個打手，是個書生，是讓5F咖啡公寓的故事變得更加戲劇化的角色，而角色總會有在故事的某個段落，突然退場的時刻，就在一切最混亂的時刻，他也離開了，如交響樂的指揮手裡的指揮棒一揮，所有的小喇叭、伸縮喇叭、重低音號、一整排的單雙簧管、大提琴小提琴，一起在最混亂嘈雜的時刻，嘎然而止，用的是一種非常沒默契的節拍，搞得我這剩下的唯一的觀眾，感到樺然。

       掛了電話，我感到無力，我受夠了總是強顏歡笑的自己，也受夠了總是和最喜歡的人鬧彆扭的自己，有時候覺得到底為自己何要如此的倔，總硬著頭皮的去闖出了什麼，天塌下來自己撐著，平凡這兩個字到底哪點惹到你，為何總和它做對。那一陣子我很害怕接電話，卻不得不接，生怕接起來又說你犯法又說要罰錢的，到最後美女房東姐姐也加入了陣營，要我把早已關閉的房源再重新連根拔起，從網路上悄悄的移除，不帶走一片雲彩，免得春風吹又生，不過就像人類降靈於地球，必定帶來垃圾與廢棄物一般，在這個講求流量的年代，造起知名度不易，但從沒想過要把所有的資訊都移除更不易，徐志摩的瀟灑只存留在那個沒有網際網路的年代，剛接完幾通訂房網打來處理檢舉的電話，心力憔悴的我跑到了辦公室外的廁所，坐在馬桶上把額頭靠向手掌與雙腿，我覺得辦公室的廁所除了可以方便還著實是個拯救頻臨發狂邊緣心靈的小小休息室，在這寧靜又狂亂的私密時刻，有通不知名的電話又打來了，心想也許又是一通我既不想面對又不得不處理的電話，"唯，你好"我恢復了我甜甜的聲音故作鎮靜，想用我這與生俱來的聲音當作最後一張保命符，讓牛鬼蛇神們別太為難我，"你為什麼不接我電話?" 只見電話的那頭，發出了比我的內心更狂亂的聲音，"你為什麼不接我電話?"那聲音又重複了一遍。" "阿...你是瑋良呀" 他似乎借了某同事的電話，在上班時間打了給我，以前他這麼做時只會甜言蜜語，噓寒問暖 "你為什麼不接我電話?"又重複了一遍，很重要所以要說三遍 ，心力憔悴的我嘆了聲:"我還以為是很重要的電話" "已經一個禮拜了"他加強了語氣和怒氣 "我最近在處理麻煩的事情"我們雞同鴨講 "這樣我沒辦法接受" "那就這樣吧" "那你把我的東西收一收扔了"＂好＂我想這是我們交以來最有默契的一刻，一齊朝著我們都不想要的方向轉身走遠，重整笑臉回到辦公室的我，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但盯著電腦的眼睛默默地掉了兩滴眼淚，在臉上劃下了兩道水痕，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回家大哭大睡一場，廁所的小小自我告解室已經排解不掉這巨大的感受。

　　他已不再會在我身邊留到最後一刻才搭火車去上班，也不會一下班餓著肚子也要趕著火車來找我，說好連假不出國只想賴在他身上然後愜意的看看書，卻在最後兩天缺席的突然，缺了個可以賴著地擁抱，我是個獨立的人，要我自己吃飯逛街看電影一個人開車還澳，都是小菜一碟沒什麼障礙，獨立到近似孤僻，但這樣的缺卻讓我感到狂熱已不在，於是我鬧著彆扭的消失了，讓他找不著我，也許就能找著那狂熱，那晚我跑到了酒吧點了杯番石榴色的美麗調酒，把雙頰也染上了鮮豔的紅色，還打開了我們交往以來第一次使用的交友軟體，它是我對付心情極差的殺手鐧，那天的心情，就是想搗蛋，讓天下的帥哥都喊我句美女，才能用滿滿的虛榮來將這小小的落寞填滿，而倔降的人是不會承認心中的那處脆弱的，我想那是我最不可愛的地方，也是最可愛的地方。於是故事到了最後這隻大眼怪不懂欣賞的發了狂。

　　＂大眼怪，生日快樂＂不知過了幾個月，我給他捎來的信息，那時不經意的看了一個很美很美的極光杯墊，想起了我們曾約好要一起去看極光，便買下來給他做生日禮物，並附上了一張卡片，上面寫著："還記得我想去挪威，你想去冰島，他們都擁有短暫卻美麗的極光，就像愛情最美的那瞬，冰島全國壟罩在極光帶裡，卻因為天氣的關係不是一個最佳觀賞極光的地方，想想那漫天的極光，只因為眼前的烏雲而看不見，不是很可惜嗎？＂我想，人們是很難去改變冰島的天氣的，也許我該出發去挪威尋找極光。